道理用于约束别人,感情用于放任自我。
所以「讲道理」不过是山贼逻辑罢了。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差。
因为那家伙把传自祖母的美丽白发称为不详丑陋。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以原谅。
倒不如说从最初就没必要原谅,人与人立场不同,自然有大相径庭的主张。
我爱着父母赠予我的躯体,根源大概是它超乎想象的美丽。
那么换一种可能性,若是我天生四肢不全,又或者外貌丑陋,那个高阳离解还能像现在一样崇拜父母么?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哪怕是对自己拥有足够信心的我也不能随意作答。
他也是如此。
所以没什么可耻的,没什么可羞的,讨厌继承来的白发是自然而然的。
他不是反常,而是正常。
没有偏离正轨,而是好好待在车道上。
像常人一样行驶,做着自己分内的事,理解常识,崇拜常识,做个如白发般洁白美丽的人。
明明应当这样,但,在被不成熟的我怒斥之后,他却立刻收回了主见。
他对自己的想法,对自己生活的总结,没能背负任何责任感。
这样的他,这样的白发青年。
我一直以来都是讨厌的。
凌晨四点坐在咖啡店里的我,旁边是靠在我肩膀上睡大觉的黄坂妖。
平时吵吵闹闹的矮子,闭上眼睛不说话就真的像人偶一般。
用手指捅着她充满弹性的脸蛋消磨时间,玩腻了之后再眺望四周。
咖啡店位于三重区与西港区交界处,旁边就是高速公路入口、经济大学的附近。据黄坂妖所说店主是她亲弟弟,所以轻易就把人吵醒,强硬的让他提前开张。
左侧角落里,坐着以星稚炎为首的私人系统成员,右侧角落里,呆着七千刀以及她的精锐部下。
小小的店面,客人却豪华无比,若是这帮人,光是存在于此便是无形的暴力展示。
名为战斗专家的展览专台。
秋初的凌晨,夜空黑漆漆的,周围冰冷无比。
却没一个人向老板提出开暖气的要求,这冰冷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足以刺激精神的凉爽。
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等了半个多小时,望眼欲穿的人终于抵达了。
推开门后一边拉着手套,一边环视四周寻找我的踪迹,见我挥手示意便甩着白发走了过来。
「五个小时不见呢,白物寄。」
「那还真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大小姐。」
他很自然的叫了我大小姐。
白物寄呼的坐到我对面,举手要求点单,在老板睡眼朦胧走过来的期间他饶有兴味的打量靠在我肩上的黄坂妖:「在下的同僚,她是终于成功了么?」
「成功什么?」
「获得大小姐的芳心。毕竟以黄坂妖来说,关心的事就只有这一件吧。」
「唔呋呋,她还早着呢,不更努力可不行,我不是那么便宜的女人哦。不过,知难而上的求胜欲,以及不依不挠的耐久度我还是可以褒奖她一下的,这小家伙今天为我跑了不少路,让她安心睡下是身为主人的责任,你不这么想么。」
「大小姐的气量,在下肯定不能理解。毕竟,在讨论如何让使用人保持工作积极性之前,在下首先是被使用的一方。不过,小家伙么……在在下的记忆中,黄坂妖的年纪是——」
「你在说什么呢姓白的,黄坂妖这么娇小的孩子,就算说十五岁也是多。」
白物寄苦涩的干笑了两声,哎呀哎呀,这家伙还跟以前一样很有捉弄的价值。
嘎达一声,盛放炭烧咖啡的杯碟被放置在白家小哥面前,这种咖啡我记得苦涩无比,不如说除了苦味什么都没有,身为甜党的我连闻到味道都浑身不舒服。
「咕……这、这种报复么,白物寄,真有你的。」
「诶?大小姐讨厌这个味道么?明明就连在下上小学的妹妹都能接受……」
「火大,这是讽刺么?啊啊是么是么,反正我就是小孩子味觉,现在喝的也是混合咖啡,这样不好么?这样不行么?咖啡呀,本来就该跟牛奶混在一起喝!老板!就没有舒芙蕾么?」
矮子店主一脸嫌麻烦的嘟囔着,就钻进了厨房。
不愧是黄坂妖的小弟,从身高到行为模式都一脉相承。
白物寄咯咯笑着,越来越让我火大。
「大小姐,你还真可爱啊。」
然后,他这么说。
真是的白物寄,你想让我提醒几遍,表面上把我当女人就行了,你心里可别这么想。就算因此恋爱对象变得奇怪,我这边即付不起也不愿意付任何责任,太肮脏了。
「好了好了大小姐,感谢您的开场白,不过接下来还是进入正题吧。不光是您,其他人也想在天色大白之前把问题解决,不是么?」
白色手套推着黑框眼镜,苍白的头发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他的姿态恰如一名标准的执事,哪怕清楚自己死到临头也以绅士做派处之。
不愧是那头熊的儿子。
「是么,那我就直话直说了,白物寄,你就是教唆犯。」
「啊……是掌握了什么证据么?」
「不,是明白了动机,其实侦探G早就查到了,不过他在告诉我之前恰巧遇害,所以接下来的只能靠自己来补全,所幸他已经给我了相当有效的情报——**蕾,是你什么人?」
「堂妹,叔叔家的。」
「也就是俄罗斯血统的那一头?怪不得长成了这样的混血美少女……这种年纪该说是**女么,看到她的头发我就该了解了,这孩子跟你脱不开关系。」
「嗯,虽说是堂妹,不过关系相当亲密,说是亲妹妹也没什么不行。」
「还有呢?」
「坠机了,据传说是黑色杀人鬼集团干的,父母亲双亡,小蕾作为孤儿被父亲母亲抚养。」
「也就是跟你同吃同住的兄妹关系?」
「确实如此,在下把她当亲妹妹疼爱,虽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总说些讨人厌的话,但也很可爱。」
「嗯,你跟**蕾的关系弄清楚了,接下来说说自己的事吧。」
「自己的事?」
「没什么可问的吧,指的是你成为talker以后的事。」
「嗯……成为talker以后,就被编入一王三家的特殊部队,在下的能力比起排除外敌更适合捉出内鬼,在都市内部活动。不过同一部队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年纪特别小的小孩,比起队长的职务,我更像他们的监护人一样,久而久之心态就发生了转变。」
「比起做一王三家交代的任务,更优先保护talker们的安全么?」
「嗯,他们跟在下是拥有同样力量、同样烦恼,一起遭人警戒的对象,比起无法理解在下的家人,与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之后,在下就决定集合起大家的力量,脱离组织。」
「真亏你们能成功啊。」
「本来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恰巧有能够像删除资料一样删除别人记忆的talker存在,那个孩子在死前为其他人创造了未来……关于我们的记忆已经从一王三家关联者的脑子中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创造talker的家族。」
「也就是芭开宴的家庭?」
「嗯,那个家族除了负责生产发牌人以外,也对发牌人创造出的talker分类管理,可以说是这座城市中关于talker的百科全书。为了给孩子们延续未来,在下化身教唆犯,用最肮脏的手法将那个家族一点一滴排除干净。」
「听起来像放血一样啊。」
「实际也确实如此,把肮脏的血脉放掉,剩下的就是干净纯粹的血液,让城市变得清洁。」
「嗯,你这么说我就搞明白芭开宴不惜代价也想拉拢我的理由了,她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明白终有一天将轮到自己,所以在寻找保护伞么,那女孩儿是被你吓坏了。」
「在下不会找借口。」
「那你救出的孩子们现在安置在哪里,少了你也活得下去么?」
「关于这点请放心,大小姐。他们藏身在一所公寓中,关于具体地点在下不能用嘴巴说出来,不过只要不说,就是相当安全的,别忘记那些孩子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拥有名为talker的超越常识力量。另外,那个组织在一点点扩张,现在也有不少青年人参与其中,保护孩子们的同时在都市里进一步扩充力量,他们不光有自保的能力,」
「而且总有一天能跟一王三家为敌么。白物寄,你的忠告我收下了。不过,这就是最后一块碎片,承你关照,我终于掌握了这次闹剧的全貌,跟羊舌萝萝不得不死的理由。」
「……轻蔑在下了么,大小姐?」
「究竟是怎样呢,唔呋呋……与其轻蔑,不如说我对你另眼相看了,白物寄。最初遇见你时,是个不坚定的少年,随着周遭气氛翩翩起舞,强势的人——也就是我随心所欲说出的暴言就让你闭上嘴巴不敢反驳,对这样的你,我是讨厌的。不过自家妹妹陷入险境时,千方百计的寻找解决办法,为了拯救她不惜跟羊舌雀反联手,让教唆犯第一次染上无关者的鲜血。对这样的你,我也就理所当然的抱有敬意。」
「大……小姐。」
「不会轻蔑你哦,你是与一王三家这个庞然大物战斗过的勇者。另外,呐,白物寄,附耳过来。」接下来我放低声音,以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轻柔音量:「即便是这种情况,也没有暴露我身份的你,作为主人怎么可能不感激,谢谢你呦。」
如此说着,伸出手慢慢抚摸那银白的头发。
少年原本佯装冷漠来自嘲的脸,一下子崩塌了。
那是用尽全力奔跑后的肌肉酸痛——看着他的表情,就让我有了如此错觉。
「大小姐……在下,不……我,即便是我这种人,也努力了哦……」
「啊啊,我承认,你很努力了。」
「不得不成为自己不愿原谅的可怕角色、卑劣角色,哪怕注定是这样的结果,我也努力了哦,就算不得不做的事是杀人,我也努力了哦……」
「没有错,白物寄,你已经努力过了,好孩子,好孩子。」
「呜……大小姐……大……小姐……」
眼泪是卑劣的表现。
我讨厌随意使用眼泪的人。
不过仅有这次就放他一马吧。
这家伙,明明只是个青少年,却不得不背起父亲的责任,照顾更小的**幼女。
为此竭尽全力的烦恼过,肯定把汗水跟眼泪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另一端。
是非常愚笨的,极其耿直的,率真的,积极的,青少年。
「所以,白物寄,我才叫你来这里,我的意思,我的想法,你懂了么?」
他拂去眼镜下的几点泪滴,清清嗓子,恢复原本的低沉嗓音:「我懂了,大小姐。」
「是么,那么说说看,你的对面是私人系统与战士之家的精锐,而你是一王三家以及私人系统共通的通缉犯,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脱身,要如何脱身。」
至于不能说出口的话——做得到就做给我看吧。
「知道了,大小姐,请等我。」
「啊啊,我等你,等到事情搞定之后再回来吧。我的护卫是黄坂妖,保镖是你,顺带一提值得欺负的保镖好找的很,你最好别给我旷工太久,否则换人。」
「谨遵指示。」
他站起身来。
白物寄——不,名震一王三家的超级犯罪者,完全犯罪的达人教唆犯站起身来。
整理着西装袖扣,重新紧了紧白色手套。
深灰色的眸子隐藏在反光镜片之后,纯白的刘海摇晃着。
啊啊——这是战斗者的姿态,我不由得如此感叹。
这一次,与教唆犯的战斗,轻容高阳离解就此退场。我的工作直到把他找出为止,目的是排除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与萨娜面世的可能性,而这件事到此结束,白物寄对我们没有威胁。
接下来只是单纯的故事阅读罢了,尽可能的令我开心吧,唔呋呋。
窗外是即将隐去的新月。
带着淡淡浅蓝色,云朵布满天空。
这是太阳升起之前最冰冷的时刻。
银白少年的头发跟月光交相辉映,为了捕获这名通缉犯,瞬间扑过来的十名战斗专家。
不知何时转移到我大腿上的黄坂妖微微动了下。
这丫头该不会是在装睡吧——如此想的时候,耳中听见了噗呲声。
与这声音同时出现的,是浓厚的烟雾粉尘。
「烟雾弹?」
有人猜测。
好,这个在猜测的人出局。星稚炎,七千刀,不管那家伙是你俩谁的人,给我把他离职处理。
我戴上早就准备好的口罩跟护目镜,手托着腮看好戏。
只见那烟雾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是人的剪影,而是更怪异、更奇妙。
黑色躯体上,像人的手臂般长着两只翅膀,其之下是漆黑的四指脚爪。
头是人的头,在面孔之上覆盖着鸟嘴医生的面具。
黑色长发像是跟面具融为一体似的,从鸟脸的四面八方伸展出来。
噢噢,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大牌角色。
能抓得到她的话,就抓给我看看好了?
『从新月降临的鸟之面,为盗窃暴力与欺瞒在此现身的亚瑟·罗宾!』
那是,在盘海知名度百分之百,家喻户晓的怪奇存在。
『与盘海为敌的怪盗夜枭,在此见参!』
把白物寄护在身后的鸟之面下传来经过机械加工的声音,不过从那隐藏在怪鸟服之下纤细的身形来看,明显是个女性。
怪盗夜枭,终于见面了啊。
在我看着她微笑的时候,夜枭的鸟头也微微向我偏了偏,一瞬间看见了隐藏在假面之下的笑颜。
相对于我,七千刀和星稚炎则显得相当慌乱。
「夜枭也来了?没、没听说过会变成这么大规模的事件啊?真、真是,教唆犯一个人就够危险了!」
「竟敢愚弄妾身——生气了!先把夜枭拿下再处理教唆犯!」
结论就是——
『上啊!』
好,错误判断。
接到命令的十人战斗专家立刻行动起来,前后左右扑向夜枭,而怪盗的行动极为简单,只是举起翅膀中那枪然后鸣动扳机。
唰的从枪**出的,是更为浓烈的烟雾,它如同飞机云般横着划过咖啡馆内全部区域,刺激性的烟雾从下而上的蔓延,视野被一片惨白笼罩,站在那儿的两个身影不知何时不见了。
「打碎玻璃!」
七千刀做了正确判断,与此同时耳中听见了悉悉索索放出飞行道具的声音。
黄坂妖一瞬间睁开眼睛,猝然离开我的大腿,只看见白色烟雾之中划过两道亮橙色的光,那是她如聚光灯般的双眼,随后立刻听见了喀嚓咔擦响动,想也知道是黄坂妖光凭一把太刀就将十余人份的飞行道具全部击落。
「想破坏我弟的店铺,么!」
「咳咳——真、真是的!从店里出去追,夜枭行动再快也只是人类!」
星稚炎一边轻轻咳着,一边向外奔跑,期间数次撞到了桌子上,真是笨手笨脚啊。
不过已经晚了,真是辛苦你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贴着玻璃远远看见那怪盗用腋下夹着教唆犯,在新月之下奔跑,来到大楼底部时,连一秒都没停止就直着向上飞行而去。
远远看着那身影,不知何时微笑已经浮上嘴角。
「拜拜,白家小哥……唔呋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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